思齐峰大弟子出门时不曾关门,光线斜照进来,映出密牢烟气中的浮尘。从密牢里面能隐约看见外头暗香浮动的树影,陆临渊闭上眼睛,没过多久,一袭素袍惊起轻尘,踏入屋内。来人面孔透着疏离的冷淡,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拔开一个精致的水壶塞,将燃烧的香料以清流浇灭。屋内缠绵的香气总算是消停了些许,能让人呼吸。来人穿着蚕丝纱衣袍,外头罩着一层醒骨纱,衣摆随着她的步履微荡,一看就是官府才有的做派。更不用提醒骨纱难得,价格倒还是其次,绝大多数都作为贡品运往了开阳,只有圣上赏赐才有那么几匹,其中大多赏赐给了近臣。背负阳光,一年多不见的孔成玉身披宫绣仙鹤,腰挂银质牙牌,一尘不染地站在密牢前,神色不明:“陆临渊,你也有今天。”陆临渊闻言眼睫细微颤动,他有些懒得抬头:“孔成玉,你也是来落井下石的?”孔成玉眯起眼睛,短促地“哈”了一声:“本来不是的,但是看到你如今的样子实在是有些高兴,没有忍住。”陆临渊掀起眼皮看她一眼:“……”孔成玉居高临下地看着已关了一月有余的陆临渊,双手拢起,拨动着自己的手指,似乎是欣赏了一会陆临渊此刻狼狈不堪的样子,这才从袖中取出一把钥匙,打开了牢狱的大门。陆临渊并不惊讶,只是问:“怎么拿到的?”孔成玉抬了抬下巴:“我们之间的关系在他们看来不算好,何况我又是太原府尹。我对他们说,我来看看陆临渊今时今日混成了什么狗样子,他们一下就相信了。”对思齐峰主所言的感情真情实意,没有一点技巧。孔成玉推开门,走进牢内。陆临渊靠在墙壁上,面容有些苍白,却是笑了一声:“太原府尹亲至,是我招待不周了。”孔成玉不会武功,但隐隐约约也有察觉:“你起不来?”陆临渊神情倦怠,眼底浅青,带着惺忪睡意:“那倒不至于,但那香料能暂时压制内力,让人困倦,从前在儒宗没听说过还有这种香料。”孔成玉眉毛一挑,提取到关键点:“你现在没有内力?”陆临渊:“……”孔成玉现在当真是慢慢笑起来了。她上前一步,微微俯身往前,陆临渊的颈间立马多了一份被扼住的触感,是孔成玉筋骨漂亮的一只手掐住了他。陆临渊抬头,正对上孔成玉那双漆黑的眸子。她问他:“你记不记得,在持春峰那次,你就是这么掐住我的?”感觉到脖颈上的力道渐渐收紧,陆临渊呼吸逐渐不畅,耳鸣刺痛耳膜,总算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,竟然笑起来,勉强开口:“孔山骨……你这么记仇?”孔成玉垂下眼睛看着他,声线低靡,有一种雌雄莫辩的美感:“以德报怨,何以报德?”这几个字在陆临渊耳旁如墨入池,眩晕中一切都变得模糊,陆临渊下意识抓住了怀里的东西,耳旁传来纸袋的声响。孔成玉眉毛一松,松开了掐住陆临渊脖子的手,淡淡开口。“我向来恩怨分明,今天过后,我们仇怨两消。”新鲜的空气重新被吸入,陆临渊咳嗽了几声:“我们什么时候……”我们什么时候有过仇怨了?“我观那人嫉妒你如此,面目可憎,不由想到我从前的样子。”孔成玉静默片刻,才重新开口,瞥他一眼,冷笑。“现在想想我是昏了头,眼界如此狭隘,就你陆临渊也值得我嫉妒。”陆临渊稍稍蜷起来,抱着胸口藏着的纸袋,根本不在意孔成玉在说什么。密牢简陋,但孔成玉不在意。她坐在房间内那张唯一的凳子上,捋了捋衣袖:“聊正事吧。你给我的日月山庄账本我已经看了,确实有不少可奇怪的地方。从如意四年起,似乎是换了一批人,与之前的支出大相径庭。”孔成玉问:“你怎么突然对日月山庄感兴趣了?先说好,我的人自有用处,云胧秋说边疆陈郡有异动,为了这件事我才回的儒宗,我分不出精力查一个远在扬州的日月山庄。”“我知道,日月山庄的事情你不用烦心。”陆临渊眼帘微垂,问,“我师父如何?”孔成玉道:“徐潜山身子确实不好,这点那些峰主倒是不算骗你。不过这些天已经稳定下来了,只是不曾告诉太多人。”“玉函峰主和我说至多保他半年,这还要看天时地利。”孔成玉瞧他一眼,语调不免有些赞叹,“你们这对师徒倒是有趣,不曾通过气,却不约而同将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,来吊儒宗山门中的叛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