执渊冷着一张脸和忆柯对峙,他的身量其实很高,可站在忆柯面前并没有什么优势,半响,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我可真谢谢你。”
忆柯轻笑,像是没有听出他的话外音,彬彬有礼的颔首,答:“不敢当。”
执渊发现自己只要跟忆柯说上话,受气的总是自己,便闭嘴不语了,心中默默想着,便是天塌了他都不会主动搭理这位了。
尽管心中有气,但作为一个摆渡人,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,他蜷起中指指节,隔空在盲女的眉心敲了一下,与此同时,另一只手在空中画了个符,混着被敲击的空音流进盲女的太阳穴中,他不知什么时候掏出了三炷香,对盲女拜了拜,插在前面的空地上。
香烟袅袅,盲女整个人淹没在烟雾中,她所在的地方,由香烟为底,像放电影般,放出了她的回忆。
这屋子太乱,根本没有可以落座的地方,忆柯就靠在篱笆门边,神色淡然,看着回忆里的爱恨情仇,像一尊精细雕刻的神像。
执渊如峭壁边的青松,不论什么时候,都是一丝不苟,挺拔直立的模样,整个人显得矜贵内敛,和慵懒的忆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但远远望过去,这两人竟有种奇妙的和谐。
巴掌大的草棚中传来了多年前少女的声音。
“阿沓!”
少女坐在城外金黄的草堆上,手中拿着今年新收的稻子,朝远方的那个人晃了晃,那时候她还没有瞎,也没有哑,她对着夕阳边的少年说:“我等你回来!”
少年鲜衣怒马,他想了想,又翻身下马,在少女的额间印上一吻,朗声笑着,挥着手:“等我回来!”
那年他们十七岁,比隔壁江家姐弟还要大一些,他们四人常在一处玩,从小一起长大,彼此间的情义自然非旁人能比。
阿沓是绮露捡回来的孤儿,睡在她家的草棚下,在同街的酒馆里帮忙做工,得来的工钱大半都留给了绮露,而江婷和绮露家只要有好吃好玩的,总少不了他的那一份。
江影性子沉闷,但是也喜欢这个豁达的大哥哥,他经常拉着阿沓去草堂听课,教他读书写字。
明明四个人就可以一直这样,一直玩闹着长到大,然后实现他们小时候在星空下许过无数次的愿望,从煌筌走出去,看看外面的世界。
可就在那一年,江影失踪了。
他失踪的时候才十一岁,他是他们中年纪最小的,但可能是从小读书识礼的原因,他又是他们中最沉稳的,小小年纪便有了慧根,一日算命的从他面前走过,还曾说他命途不凡,非池中之鱼。
他确实很聪明,便是失踪了,也留下了只有他们四个人才能看得懂的线索。
他们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,却越查越心惊,最终确定了江影是被绑到了北方。
那时候北方在打仗,乱得很,江婷的母亲忧思过度,一病不起,江婷只好把自己卖给溪家做工,绮露家有田,那时候父亲还在外漂泊,没有回来,她有伯父伯母照拂,过得还算不错。
阿沓想了很多个晚上,最终告诉绮露和江婷,说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在北方生死不明,他要去北方,他要把江影带回来。
江婷和绮露最初是不答应的。
后来战事吃紧,朝廷征兵,她们拗不过阿沓,只能给他收拾好行李,让他随着大军一起北上。
此后多年,再无讯息。
绮露的父亲回来了,他豪赌嗜酒,没多久就败光了家底,绮露也随之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。
她就在日日夜夜的债务和威胁中,等着那个北方的音讯,等着那两个少年的影子。
也不知道老天到底是眷顾她还是折磨她,她终于等到了故人归,可那是已经奄奄一息的阿沓。
哪怕是过了很多年,绮露对那一日的印象还是很深刻,她清清楚楚的记得父亲又出去赌博了,自己帮隔壁婶婶补完了衣裳,就坐在草棚下和邻家少女聊天,直到半晚时分,她端着新鲜的黄豆粉,想要给江婷和伯母做些绿豆糕。